程宗扬拿出仇士良给的那面令牌,守在十六王宅外面的神策军立刻放行。
这会儿已近申时,往日笙歌不绝的十六王宅此时冷清之极,家家阖门闭户,不闻声息,街上行人绝迹,宛如空坊。
郑宾驾车来到镇国大长公主府前,任宏下去叩门。
门环一响,只听里面“嗡”的一片声响,仿佛上万只苍蝇腾空而起。
门内一声娇叱,“都给我闭嘴!”然后喝道:“开门!”
片刻后,大门打开,只见杨玉环一身金灿灿的明光铠,策马立在庭前,右手执着那柄可以斩马的水果刀,左手挽着一面重盾,身背雕弓,腰挎箭囊。红颜烈马,犹如准备出门打猎的女武神一般。
在她身后,数十位亲王郡王密密麻麻围成一个半圆,支系越近,身份越是贵重,脸色越是惨白。
等看清来客,众人齐齐松了口气,庭中又是“嗡”的一阵声响。
杨玉环翻了个白眼,没好气地说道:“你来干嘛?专门来吓人的?”
“我那边遇袭了,来看看你。”程宗扬打了个招呼,“大伙儿都在呢?”
绛王李悟、安王李溶、江王李炎等一众亲王勉强堆笑,“在呢,在呢。”
倒是陈王李成美还在状况外,扬着脖子道:“程侯叔,外面出了什么事?怎么来了好多兵?还有,你那马呢?”
“什么程侯叔?”抚王李纮喝斥道:“有你这么称呼的吗?要叫叔爷!”
说着李纮堆起笑脸,“贤侄啊,家里还好吧?怎么遇袭了?哎呦喂,谁干的啊?缺了大德这是!”
李纮一边说,一边痛心地直拍大腿。被这位辈分最高的祖爷爷一提醒,众人这才回过神来,纷纷表示关心,声称谁敢招惹程侯,那就是招惹在场的所有李家爷儿们,大伙儿跟他没完!
程宗扬笑了笑,“李昂。”
庭中瞬间鸦雀无声,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那种。
半晌,杨玉环笑了起来,“他啊,真好,他还要把我削了发送到庙里呢。”
后面诸位亲王全成了锯嘴葫芦,一声不吭。
“方才王叔说得好,这是缺了大德了。”杨玉环缓缓吐出几个字,“这叫君上失德。”
杨玉环回过头,“王叔,你说对不对?”
李纮上前一步,沉声道:“方才的话是我说的,我认!但必须要说明!我坚决不同意我说的每一个字——我一早就喝高了都!”
杨玉环恼道:“没种!”
李纮头一低,钻进人群,一张老脸掉在地上摔成八瓣也顾不得了。
绛王李悟左右看了看,没等这位阿姊开口,就跟着一头钻进人群,躲得远远的。
李纮还好,辈分高,支系远,尊贵是够尊贵,但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,真嘴瓢几句,也不至于被立马拉出去杀头。
倒是李悟,身为唐皇李昂的亲叔父,又是太皇太后的嫡出,离皇位最近的人选,当初李昂继位,他就差点儿死一回。
李炎倒是不失豪气,还顶得住,开口道:“程侯,家兄可还好?”
“好得很。依然是他的圣主明君。”
李炎抿了抿嘴,不再言语。
安王李溶有点儿结巴地说道:“会……会不会是皇兄身边小人作祟?窥……窥基大师在宫里吗?”
“窥基大师行刺本侯未遂,已经背弃佛门,堕入魔道。”
庭中又是“嗡嗡”一片声响,谁都不敢相信,这么一个高僧竟然弃佛了?
杨玉环双目异彩连现,忽然喝道:“退开!”
说着她从马上俯身,劈手揪住程宗扬的衣领,“快!跟我到屋里仔细说说!窥基那秃驴怎么完犊子的?让本公主乐乐!”
◇ ◇ ◇
杨玉环娥眉紧锁,忧心忡忡地说道:“这么说来,你又受了重伤?还是老样子,丹田的内伤?”
程宗扬没想到她听完经过,一不追问李昂,二不过问窥基,反而对自己伤势念兹在兹,关心不已,不由心头微荡,一边拿起茶水润喉,一边满脸沉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外伤一点儿没有,净是要命的内伤……”杨玉环打量着他,满腹疑虑地沉吟道:“你不会是故意装惨来骗炮的吧?”
程宗扬当场一口水喷了出来,“你脑洞再大也该有个限度啊!”
杨玉环双手抱在胸前,冷笑道:“要不然你巴巴地跑我这儿干嘛?不就是算计我的处女吗?窥基前脚入魔,你后脚就过来收账了?可以哈,这小算盘打得挺精啊,还扯个受伤的理由——”
“用得着吗?”杨玉环鄙夷地说道:“怕我处女过期了还是怎么着?堂堂大老爷们儿,连卖惨都用上了?”
程宗扬气得差点儿吐血,“我都还没想起这茬儿的事呢,你就抢着跟我耍上无赖了?”
“哎哟!谁耍无赖了?你血口喷人!当初咱们怎么说的?只要你杀了窥基,我躺平,你随意——窥基死了吗?”
“死了!”
“呸!”
杨玉环大度地摆了摆手,“好了好了,本公主知道你的心思。按道理说呢,买卖不成仁义在,大伙儿都友谊这么多天了,你受了伤,找上门来,我怎么都该帮你一把对吧?”
“你是不是想让我夸你懂事?”
“道理我都懂,可我呢,”杨玉环握拳放在唇边,咳嗽了一声,顾左右而言道:“这会儿不方便。”
“你有什么不方便的?”
“天冷,不想脱裤子。”
“……这是什么见鬼的理由?”
“好了好了,就当我欠你一次!”
“这种事儿还带欠的?”
“买一送二!”杨玉环爽利地说道:“前面、后面、上面全都给你!让你三穴齐开,一回玩个爽!”
程宗扬油然生出一种捂脸的冲动。
这处女也太荤了……
说实在的,自己来时真没想过什么躺平、讨账的事,主要还是关心杨妞儿的安危,顺便把唐皇失德的事宣扬出去。
但杨妞儿的脑回路天知道怎么长的,直接就拐到了讨账上。
骗炮……亏她想得出来!
看着杨妞儿放完骚话,又陷入发怔,程宗扬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,“喂,想什么呢?”
正在沉思的杨玉环回过神来,“我在想,仇士良死了四个儿子,还有一个伤了子孙根……”
程宗扬点了点头,“我没想到他竟然能那么冷静,行事有章有法。”
“冷静?他是在你面前冷静,背地里不知道有多疯呢!”杨玉环道:“那帮太监,有一个算一个,全是变态。只有你想不到的,没有他们干不出来的!”
程宗扬皱眉道:“你想说什么?”
杨玉环挥手撤去禁音符,然后扬声道:“潘姐姐。”
潘金莲闪身进来,与程宗扬平静地对视一眼,装不熟。
“白小——仙子。”
白霓裳板着脸进来,先瞪了杨玉环一眼,然后对着程宗扬鼓起嘴巴。
杨玉环假装没看见,径自道:“白仙子,你去一趟曲江苑的太真观,看几位太后还在不在。”
“什么太后?”
“长生殿那位萧太后。李昂的生母。”
白霓裳气鼓鼓道:“为什么我去?”
“让你去你就去!”不等白霓裳发飙,杨玉环便紧接着说道:“程侯爷受了重伤,万一看见你这狐狸精,一个按捺不住,欲火上头,嗝屁了怎么办?”
“啊?你受伤了?”
白霓裳刚要靠近,杨玉环便扬起袖子,遮在程宗扬脸上,“程侯受的伤要远离女色,你别过来啊。”
白霓裳恼道:“你不是女的?”
“我是处女!”
“你少胡搅蛮缠!”
“好吧好吧,不逗你了。”杨玉环反手扣在程宗扬喉咙上,“你敢靠近,我立马掐死他!”
“你——”
“赶紧去!”
白霓裳顿足道:“程郎!”
“适可而止啊!”程宗扬叫道:“办正事呢,别闹好不好!” 杨玉环对白霓裳道:“听到了吗?他让你别闹!”
程宗扬无奈道:“小白,你先去,等我养好伤,咱们一块儿收拾她!”
杨玉环一点不怵,“行啊,我等着你们。潘姐姐,劳驾你去一趟公主府,看看安乐那丫头在不在。若是还在府里,就把她带过来。”
“好。”潘金莲平静应下。
潘金莲扯了一把白霓裳的衣袖,两人并肩离开。
“哼哼,跟我斗!”杨玉环叉着腰叫嚣道:“等我入门,就给你的小白发个猴,打发她到西天取经去,取不回真经,就不许她回来!”
“等等,你还打算入门?”
“什么意思?”杨玉环惊道:“难道你要白嫖?”
程宗扬一手捂脸,一手胡乱摇了摇,“算了,当我没说。”
杨玉环正色道:“李昂整天作死,这回死到临头了。只怕这几天宫里就会有大变。”
“弑君?”
“难说。”
程宗扬皱眉道:“你不会还想救他吧?”
“我又不是神仙。何况他走到这步田地,便是神仙也难救。”
杨玉环抄起一根马鞭,排闼出门,立在阶上喝道:“所有单字封号的都给我过来!麻利的!点名了!”
得知宫中事变,宗室诸王早就跟归巢的小鸡一样,飞快奔进镇国大长公主府中寻求庇护,这时闻声而动,不到三息,便乌泱乌泱站了一片。
“一五、一十、十五、二十……”杨玉环立在阶上挨个数人头,一遍数完,玉脸立刻蒙上一层寒霜,“不对!怎么少了一个!”
“都给我站好了!不许乱动!再漏了谁,我把他扔到塞外吃沙子去!”
“三十五、三十六、三十七、三十……”杨玉环神情愈发凝重,“三十八个亲王,怎么还少了一个?”
诸王面面相觑,过了一会儿有人道:“都在啊,谁漏了?”
“没有吧?全都在啊。”
过了半晌,安王李溶忽然举起手,“姑姑!”
“说!”
李溶道:“少了十三叔。”
“光王李怡?”
众人恍然大悟,“有日子没见光叔了。”
“上回堕马就没见回来。”
“我说上元夜,他府里怎么关着门呢,连灯都没点。”
杨玉环险些气死,“光王失踪这么久,你们就没登门问候一声?”
众人小声道:“大过年的,事儿忙……”
“姑姑莫恼,”李溶陪笑道:“侄儿这会儿就去十三叔府上问问。”
“不用了!”
杨玉环知道李怡躲在娑梵寺,因为没找出当日踹他堕马的凶手,一时不敢回来,没好气地说道:“就你们这些个吧,都给我听仔细了。”